司马迁在《史记·楚世家》中,记载了春秋时期楚国大臣以隐语劝谏君上的一则故事:庄王继位三年,不出号令,日夜为乐,令国中曰:“有敢谏者死无赦。”伍举入谏·……曰:“愿有进隐。有鸟在于阜,三年不黄(通“飞”)不鸣,是何鸟也?”庄王曰:“三年不,辈将冲天;三年不鸣,鸣将惊人。(伍)举退矣,吾知之矣!”随后楚庄王果然一改前行,振肃纲纪,选贤用能,磨军进击,诸侯震恐,楚国遂由危在且夕的积弱之邦赫然而为凛凛强国,他本人也成为一代霸主。一则隐语居然成为一国命运发生重大转折的契机,遂众口相传留下一段千古佳话。这也是“不鸣则已,一鸣惊人”这个成语的由来。这个故事在当时就已流传很广,乃至衍生出许多不同“版本”。
司马迁画像
如司马迁在《史记·滑稽列传》中记载的淳于鬓以大鸟谏齐威王,秦相吕不韦主编的〈吕氏春秋·重言》中是成公贾谏楚庄王,韩非子的《韩非子·喻老》中进隐者只说是“右司马”而不见名姓,刘向〈新序·杂事二》则又记为大夫“士庆”等等。用这样一则含意显敞的隐语去刺挠一盛气凌人、喜怒无常之君,必然要冒很大风险,可谓大智大勇。大约人们都希望这位传奇式英雄出自本乡本土,关于故事的主人公、发生地点才会出现如此众说纷纭的情形。而在春秋时期,大臣以隐语劝谏君上之举几成风习,故事发生在哪里也都是可信的。
韩非子画像
显然,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和科学技术的发展,人们日渐认识到自然界的物质性和巫术迷信之虚妄,神灵世界的根基发生了动摇,隐语也开始脱出巫术迷信的窠臼,而转向现实社会,特别是与时局关系密切的政治。隐语,以睿智巧妙的隐喻、假借、暗示,常能起到他种语言形式所不能比拟的作用。它既可用于向君王进谏,又可用于同僚对智,还可用在外交场合中说服、警示、告诚对方。
如〈国语·晋语)中记述说:“有秦客瘦词于朝,大夫莫之对也。”发生在公元前592年至公元前589年之间的这段史实,说明当时国与国之间在外交场合,已经采用应词、隐语作为外交辞令,借以折服对方。隐语、瘦词其实是一回事,出“谜”的人把真意隐起,仅露蛛丝马迹,让对方冥思苦想,所以既叫“隐”,又叫“度”(sou通“搜”)。宋朝文人周密的说法是可信的:“古之所谓瘦词,即今之隐言也,而俗谓之谜。”到了战国时期,以隐语谏君的事例就更多了,甚至就连稚气未脱的孩童也会隐语。楚国顷襄王当政时,年仅12岁的少女庄侄潜伏于楚王出游的必经之途,手举白旗拦阻王车以进谏。她从容不迫地向楚王说出隐语数句:大鱼失水,有龙无尾,墙欲内崩,而王不视。
楚王不解,于是庄侄解释说:“大鱼失水”是指君王远离国都500,在外只顾眼前享乐而不知祸患将起;“有龙无尾”是说君王年过40,可还没有太子,国家没有强有力的辅弼力量,必将衰亡;所谓“墙欲内崩,而王不视”,是说国家将要出现祸乱,可是君王却视而不见,不知改悔。这样下去,离国破家亡的日子也就不远了。顷襄王听罢深感有理,表示将认真接受她的意见,并通令国内予以表彰。
哑谜性的隐语也出现了。刘向〈新序·杂事二)记载了一则齐国才女无盐向齐宣王进谏的故事,她以“扬目、衡齿、举手、拊肘”四个动作向齐王打哑谜。〈东周列国志》中对此作了进一步的解释:“扬目者,代王视烽火之变;衡齿者,代王惩拒谏之口;举手者,代王挥谗佞之臣;拇肘者,代王拆游宴之台。”实际上,她是以哑迷隐示齐国面临着四大危险:外有强仇,内有奸伪,贤匿佞行,宴游无度。她所列举数条均切中时弊,令齐宣王心悦诚服。最后,齐王带着这位有名的丑女回宫,并册立为妃,凡事都与她磋商。
荀子
隐语虽说是开创了我国谜语之先河,但还不具备谜语的特征。不过,当隐语发展到战国末叶时,已开始向谜语演化。荀子的〈蚕赋)用比喻、拟人、暗示、摹形等表现手法咏蚕。刘想认为,它已露出隐语向迷语转化的端倪,“苟卿《蚕赋》,已兆其体”。《蚕赋》通篇以隐语写就,读之谜味十足:有物于此,嬴赢兮其状,屡化如神,功被天下,为万世文……冬伏而夏游,食桑而吐丝,前乱而后治,夏生而恶暑,喜湿而恶语。以为母,娥以为父,三伏三起,事乃大已。
赋中隐去“蚕”字而不露,但就蚕的形状、习性、繁衍、功能却左拨右点,反复吟咏,遁词以隐意,谲譬以指事,实际上确已具备了谜语的主要特征。所以,如将《蚕赋》视为中国谜语的始祖亦不为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