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初年。东北吉西地区匪患严重,百姓深受其害。而专司剿匪的保安部队同样为害一方,他们敲诈勒索,鱼肉乡里,百姓实在分不清谁是兵,谁是匪了。
这天,太阳高高挂在双树县西的一片苍凉的原野。山坡的密林里,潜伏着二十多个汉子,他们静静地骑在马上,一动也不动,仿佛雕塑一般。
许久,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抹黑点,黑点越来越清晰,原来是一伙迎亲队伍。队伍前方,几个唢呐手卖力地吹着乐曲,中间一台别致花轿,里面坐着新娘,队伍后面有两个骑马的军官。林中汉子们看到迎亲队伍越来越近,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,犹如猎狗见到了猎物。眼见队伍临近,为首的黑衣汉子一声呼哨,众人象饿虎般呼啸着向队伍扑去。两名军官见情况有变,正欲拔枪应战,可惜已经迟了。随着一阵爆豆般的枪声,迎亲人员全部陈尸荒野,鲜血染红了黑土地。随着一阵怪笑,这伙人将花轿中的新娘子掳去,飞驰而去。
这伙强人,由三个头领控制。大头领虎背熊腰,长着浓浓的络腮胡子,人称陈老大。二头领五短身材,有一手百步穿杨的好枪法,人称关阎王。三头领虽左眼失明,却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功夫,人称索命赵神拳。三人歃血为盟,拜为结义兄弟。他们本活跃于辽西北一带,大碗吃酒肉,大秤分金银,鼎盛时曾有二百人之众。可经官军多次围剿,大伤元气,仅剩几十人,万般无奈之下,展转至此,以图东山再起。这次匪首们得到消息,决定劫走花轿,狠狠地敲上一票。
回到山寨,揭去新嫁娘的红盖头,三个匪首不觉看的呆了。这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,约有十七八岁的年纪,长长的睫毛下闪着一双黑亮的眸子,白皙的脸庞透出淡淡愁云,袅袅的身材配上那火红的嫁衣,更显一种凄楚的美,就算出塞的昭君,奔月的嫦娥也不过如此吧。匪首们狠狠咽了口唾沫,象三条发情的野狗,疯了一般扑了上去。夜,朔风凄厉,似在发出不平的怒吼。……
二
翌年春天,雪化的比往年迟,燕子归来的比往年晚,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寻常的年头。
这几天,保安司令胡三炮茶饭不思,怒不可遏。他费了很大周折,花了好多光洋买来的军火,竟然被狗胆包天的土匪给劫走了,而且就是在双树县,自己的眼皮底下被劫。俗话说,匪不与官斗。胡三炮也恪守剿匪之道,即剿而不灭,从而受惠多年。
这次,究竟是哪伙土匪公然打破默契,敢在太岁头上动土?胡三炮不光心疼被劫的两挺机关枪,而且查访多日,也没搞清是哪伙土匪做的案子,这令他大为恼火。
且说离城四十里外有个姚家屯,是个城高墙厚的庄子,拥有良田千顷,富甲一方。当家的姚万平,年方四十,晚清秀才,可决非等闲之辈。十年前姚老爷子过逝,他做了姚家当家的。几经风雨,把姚家由一个小康之家变成了豪门大户。他派二弟在城里开了当铺,又把俊俏的三妹嫁给胡三炮做二姨太。他自己和三弟及子侄们在乡下经营,花了两年时间修了一座坚固的城堡,有南北两处城门,城堡四角是炮楼,城墙上每时每刻有炮手巡逻。如此一来,土匪们从不敢打姚家的主意。就算路过姚家屯,也是小股土匪绕着走,大股土匪跑着走。
一天,姚万平却接到了一封土匪书信,说要前来借钱借粮,落款是“梅花”。他当即回绝了土匪,然后加强戒备,天一擦黑就紧闭城门,男人轮班休息,警戒。
这天傍晚,寂静的旷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,一会儿工夫,南北方向各出现了一队人马,队伍中打着旗子,旗子上面绣着一朵醒目的梅花。他们杀气腾腾扑向姚家庄,一时间,枪声大做,又有叫喊声、马蹄声参杂其中,空气中弥漫了血雨腥风。
天已蒙蒙亮。姚家城墙已被炸开了一个口子,姚家男丁也伤亡多人,而土匪们却攻的一阵紧似一阵。姚万平没想到土匪们有威力强大的机关枪、炸药,眼见大势力已去,只得开城纳降。
土匪们欢天喜地,耀武扬威地进了城堡。姚家男人垂头丧气,谦卑地为土匪们点上大烟,女人们则烧水做饭。根据东北土匪的江湖规矩,庄子破了,主人要为土匪烧大烟泡,准备伙食。然后,土匪可以拿走庄子里任何可以拿走的东西,决不伤人性命,也决不碰女人。因而,姚万平仅心痛自己的财产,没有一丝的恐惧。
土匪们吃饱喝足,将城堡里所有的人赶到晒谷场,男人和女人被圈成两部分。梅花大旗下,几位匪首骑在马上。令人侧目的是,其中竟有一位女匪。她身披黑色的斗篷,衣摆绣着一朵洁白的梅花,脸蒙丝巾。虽看不到庐山真面目,但其飘逸的秀发,袅娜的身段,令人只想到她是一个美貌女子,而非杀人放火的女匪。
看到土匪如此一番折腾,姚万平感到一丝不安。他冲匪首们喊到:“大当家的,我们已放弃抵抗,你们可要按规矩来啊。”
“规矩?哈哈哈。”长着络腮胡子的匪首纵声大笑,引得其它匪首及喽罗们也跟着开怀大笑,笑声阴森诡异,令人不寒而栗。
“规矩嘛,”笑声戛然而止,络腮胡子朗声说道:“从今天起,规矩得由我们来定。”话声刚落,他身边的另一匪首已挥起腰刀,向姚万平斜劈下去。只听得一声惨叫,姚万平身首各异。就在姚家众人目瞪口呆,还没缓过神的工夫,枪声大做,姚家男人全部倒在血泊中
三
悍匪血洗姚家庄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双树县,传遍了吉西地区,人们谈之色变。不过,人们只知道他们的标志是梅花,便称其梅花悍匪,其中还有一女匪,人称梅花夫人。他们从何处来,意欲何为,没人知道。就在商贾财主们惴惴不安之际,又有五涧堡镇的郭保长家,县城里的“吉开烟馆”相继遭到梅花悍匪的洗劫,被劫者无不是男人被杀,女人被淫。悍匪之嚣张、凶残,令人胆寒。
经过多次事端,保安司令胡三炮渐渐理出些头绪,这伙悍匪似乎专门和自己过不去。他们使用的机关枪分明就是从自己手里抢的,他们杀掠的目标要么是自己的亲戚,要么是自己参与经营的产业。胡三炮越想越恨,同时也越怒。保安部队同梅花悍匪几番交手,不是损兵折将,就是赶到事发地,悍匪已逃之夭夭。不敢与老子硬碰硬,算什么英雄好汉?他咬牙切齿,彻夜难眠。
不过,胡三炮毕竟颇有权谋。他谙熟“知已知彼,百战不殆”的道理。于是,广散钱财,安插细作,收买线人,以期了解其底细,掌握其行踪。
在以后的日子里,梅花悍匪气焰日盛,双树县境内的土匪已大多被收归旗下。县里的乡绅名流对胡三炮已越来越不满,养兵千日,用兵一时。眼见土匪愈发猖獗,可保安部队却象缩头乌龟,处处被动挨打。胡三炮心里明白,这股土匪骁勇善战,诡计多端。没有十足的把握,绝不可贸然出击。若顷巢出动,则必须一举歼灭。
机会终于来了。这天,有细作来报,马家庄的马五爷,也就是自己的把兄弟,买了十几条快枪。梅花悍匪不知怎么知道了消息,前去借枪,被马三爷拒绝,他们竟放出风声,三日内血洗马家庄。胡三炮大喜过望,马家庄城防工事坚固,足可固守一天半日。同时,那里地势低洼,土匪在那里被内外夹攻,将死无葬身之地。胡三炮派了心腹部下,去告诉马五爷三日内不可放人入庄,也不可放人出。土匪来攻,尽管死守,胡某自会前去接应。然后,胡三炮亲自出马,带保安部队偷偷埋伏在马家庄四周,只等梅花悍匪前来送死。
果然,一切皆如胡三炮所料,一股土匪被内外夹击。然而,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。这股土匪原来是诱饵,他们拚死抵抗,并将胡三炮的保安部队引入一个峡谷。胡三炮的人马中了埋伏,损失大半,他自己也是死里逃生,带着几个手下侥幸逃脱。
马家庄血战以后,胡三炮逃往他乡,保安部队已树倒猢孙散。梅花悍匪俨然成了这一带的土皇上,他们收钱纳粮,好不快活。
这年中秋节的夜晚,月朗星稀,茂密的原始森林里,一大股土匪正围着篝火,吆五喝六,大吃二喝。离他们不远处,一个黑衣汉子与一个女子手挽着手,正牵着马在溪边溜达。这女子,年轻俊美,身披黑斗蓬,腰挎短枪,足蹬马靴,柔美中透出一股英气。此刻,她眼望无边的森林,耳听潺潺的流水,不由浮想联翩-
她叫玉儿。双树县古堡镇有家山药铺,药铺的关老板就是她爹爹。玉儿自小天姿聪慧,活泼可爱。邻居方家的二儿子方二宝,年长玉儿一岁,他们两小无猜,青梅竹马。斗转星移,玉儿已经长成俊俏的大姑娘了,方二宝也出落的一表人才。两家长辈看在眼里,喜在心上,就替他们订了婚。
订婚后,方二宝离乡进城,到洋学堂读书了。那可是古堡镇第一个进洋学堂的男孩子啊,玉儿为此非常骄傲。临行前,二宝送给玉儿一个精美的玉坠,上面刻有一朵小小的梅花,作为定情之物。玉儿时时刻刻都把它挂在脖子上,每当思念远方的情郎,就把它捧在手里,柔柔地抚摸着,憧憬着二宝学成归来,自己身着嫁衣,洞房花烛,
唉,时间过的真慢。每每这时,玉儿就感慨万分。
这天,玉儿与嫂子结伴到镇上逛街,要买点衣物、饰品之物。因为这年秋天,二宝就要归家与玉儿完婚了。玉儿盼星星,盼月亮,终于盼来了这一天,自然无比欢喜。
忽然,街上传来一陈杂乱的马蹄声,行人唯恐避之不及,纷纷闪开。玉儿好奇地驻足观望,原来过来一队肩扛钢枪,身着制服的军人。队前的几人骑着高头大马,傲慢扬着脖子。中间的一人斜跨军刀,身佩短枪,长着满脸横肉。不知不觉间,这些人竟到了玉儿跟前。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瞥见了玉儿,登时楞在了那儿,死死地盯着玉儿。玉儿惶恐不安,不知所措,幸被嫂子急急拉走。她哪里知道,被那人一看,竟惹出一番惊天祸事。
第二天,双树县保安司令胡三炮的副官造访关老板的山药铺。此人开门见山,说:“恭喜关老板,我们胡司令看上了你们家的小姐,想娶她做四姨太。”关老板强压怒火,冷冷说道:“我家闺女早已许配他人,恕难从命。”副官脸透愠怒之色,阴阴地说:“与胡司令攀上亲是你们家的福气,别敬酒不吃吃罚酒。”说罢拂袖而去。
原来,那日满脸横肉的军官正是本县保安司令胡三炮。他仗着自己手里有枪,一掌遮天,不仅在全县广开赌馆、烟馆、妓院,贩卖军火、烟土,还欺男霸女,巧取豪夺。人们对他又恨又怕,但敢怒不敢言。这次他带队下乡剿匪,匪没捉到一个,却横征暴敛,害苦了当地百姓。在古堡镇邂逅玉儿,玉儿的美丽,令他神魂颠倒,随即就派了副官前去提亲。
副官碰壁而归。胡三炮仍不死心,待打听清楚了是和方家订的亲之后,不由心花怒放,一个乡下土包子,还想和我胡某人争?那玉儿姑娘早晚是我的人了,哈哈哈。
之后,胡三炮衣冠楚楚,携带了丰厚的礼品,亲自登门造访。没想到,关老板不软不硬仍是不买他的账。胡三炮不禁怒从心头起,恶向胆边生。心道,老东西,狗坐轿子,不识抬举,那就别怪我胡某人心狠手辣了。
一个月缺之夜。一伙蒙面土匪从天而降,方二宝家老幼八口尽数被杀,只有在外读书的方二宝逃过此劫。
就在玉儿全家为方家的遭遇悲痛不已之时,胡三炮再次出现了。“关老板,你是个聪明人,我想你不想重蹈方家的覆辙吧?”胡三炮的话透出股股杀气,令人不寒而栗。直觉告诉关老板,杀害方家的凶手就是此人,这个站在眼前的大魔头。关老板悲愤交加,着实乱了方寸。就在这时,玉儿挺身而出,平静地说道:“爹,答应他吧,我愿意嫁过去。”玉儿决心已定,保全家人,牺牲自己。待嫁入胡府,侍机杀死胡三炮,宁可一死,也要替方家报仇,也是替自己报了仇。
这一个凄惨的日子,玉儿满怀忧伤,饱含深情地看了看生她养她的爹娘,毅然上了花轿。
行程过半,枪声骤起,玉儿没有陷进胡三炮的恶窟,却落入了土匪的魔爪,并惨遭蹂躏。真是,旧仇未报,又添新恨。此刻,玉儿彻底绝望了,只求一死。但三匪首惊诧于玉儿的美,怜香惜玉起来,早把绑票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,走马灯似的进来劝解。
三头领赵神拳的话令玉儿怦然心动,“姑娘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你就是要报仇雪恨,日后再杀我们,也要填饱肚子,保重身体啊。”玉儿银牙一咬,点头答应做了三位匪首共同的押寨夫人。
……
“夫人,想什么呢?”陈老大的问话打断了玉儿的思绪。
“噢,没、没什么。可惜二哥不在了。”玉儿答道。
血战马家庄,梅花悍匪虽然获胜,却折了二首领关阎王,又让胡三炮逃脱,土匪们很遗憾。陈老大叹了口气说:“人死不能复生,夫人也别太伤心了。天不早了,歇息去吧。”
玉儿随陈老大走进自己的帐篷,刚脱衣解带,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,直到帐篷外,才停了下来。二人心道,这一定是外出办事的老三赵神拳回来了。
果不其然,伴着一股凉风,一个身背大刀,体形矫健的汉子推门而入,可不是赵神拳咋的?他进得门来,一眼看到已相拥而卧的陈老大和玉儿,略显尴尬,犹豫了一下,便转过身来准备离去。
“哈哈哈,三弟,别走哇。”陈老大边穿衣边继续说道,“今儿个本来就轮到你陪夫人,可我以为你明天才能回来呢。这不,我怕夫人一个人孤单,就过来陪她。”
说话间,陈老大已穿好了衣服,他哼着小调“…半夜里来了你这个勾魂鬼,搂住亲人亲上个嘴…”,拍了拍赵神拳的肩膀,然后摇头晃脑地走了。
待陈老大一出门,赵神拳一把揽过玉儿,紧紧抱在怀里,在她的两颊狠狠地亲了两口,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巾和一盒精致的香粉,讨好地对玉儿说:“夫人,这是特意给你搞到的,喜欢吗?”
玉儿撇撇嘴,不屑地说:“哼,敢情三哥大老远出了趟门,就这么点收获?”
赵神拳得意洋洋地说:“当然不止这些,据可靠消息,和我们有血海深仇的胡三炮又回到了双树县。”
“啥?这老贼还敢回来?”玉儿杏目圆睁,“这回我们一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“这老东西这次之所以敢回来,是因为他请来了一个什么剿匪独立营。”赵神拳一拍桌子,“管它什么鸟独立营,咱都让它有来无回。”
玉儿他们哪里知道,这剿匪独立营可非等闲之辈,危机正慢慢来临。
原来,当初胡三炮在马家庄拣条性命后,不敢在双树县停留,直接去了省督军府。胡三炮上下疏通,内外打点,不但没被追究失职之罪,督军府反而给胡三炮拨了一个营的兵力,名曰“剿匪独立营”,来双树县协助胡三炮剿匪。剿匪独立营,由骑兵、步兵各半组成,不仅装备精良,而且纪律严明、训练有素。营长方敬文毕业于奉天讲武堂,智勇双全,是位标准的新式职业军人。有了剿匪独立营撑腰,胡三炮有恃无恐,发誓要将被破坏的秩序重新恢复过来。
剿匪独立营与当年的保安部队果然不可同日而语,与梅花悍匪几番交手都是凯旋而归,把胡三炮之流乐得眉开眼笑。后来,在一次同梅花悍匪的遭遇战中,独立营更是大获全胜,还击毙了匪首陈老大。几个月过去了,双树县一片宁静,梅花悍匪开始渐渐被人们淡忘。只不过,大名鼎鼎的梅花夫人还有匪首赵神拳至今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,令方敬文不敢有丝毫大意。
四
胡三炮骄奢淫逸、飞扬跋扈的生活被压抑了多年后,近一段日子,又故态复萌。
这天,胡三炮趾高气扬地在大街上溜达,发现街边新开了一家店铺,店面虽然不大,但布置得别致、精美,出售的东西主要是些鲜花、头饰、香水等女性用品。胡三炮兴致勃勃地踱了进去,打算买几样小玩意儿拿回去哄姨太太们欢喜。
就在他挑选东西的时候,飘来一句娇滴滴声音:“哟,这不是胡司令胡爷吗?您肯赏脸光临,敝店真是三生有幸啊。”人随话到,一个美艳少妇出现在胡三炮面前。只见她一头乌发高高挽起,身着紫色紧身旗袍,体态丰腴,顾盼流辉。胡三炮看得神魂颠倒,又仿佛在哪里见过,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少妇套着近乎,渐渐弄清楚少妇的丈夫姓林,早已过逝,人称林寡妇。胡三炮乐不可支,过了好久才恋恋不舍不舍地从那里出来。
胡三炮觊觎林寡妇的美色,一回胡府就差人作媒,要娶林寡妇当姨太太。出人意料的是,林寡妇欣然应诺。胡三炮急不可待,立马着手准备再当新郎。
这天,是胡三炮大喜的日子。县里的乡绅名流,包括县长在内,纷纷前来贺喜,却独独缺了独立营营长方敬文。胡三炮心里有些不快,但又无可奈何,思忖道,也许人家正规军军官就是这个样子吧。
夜深了,已喝得醉熏熏的胡三炮被拥入洞房。看到花烛旁那美貌绝伦的新人,他早已是春心荡漾,猴急般地将人搂过来,要亲嘴行欢。哪知,新人将胡三炮轻轻推开,娇嗔地说道:“老爷,难道你忘了,还没喝交杯酒呢。”
胡三炮一拍脑袋,连呼有理。
一蛊,两蛊,三蛊,接连三蛊交杯酒下肚,胡三炮已是头重脚轻,他色迷迷地说:“小心肝儿,这回该依了我吧?”话音刚落,胡三炮就感到天旋地转,心如刀绞般的难受,眼前的美人变得狰狞可怕。胡三炮心里一凛,“不好,酒里有毒。”他手指面前的女人,哆哆嗦嗦地说:“你不是林寡妇,难道是、是梅花夫人?”
“哈哈哈,算你聪明。”女人纵声大笑,冷冷地说道,“我岂止是梅花夫人,我还是玉儿。当年你害得我好惨,如今善恶有报,你也有今天。哈哈哈…哈哈哈…”
笑声中,胡三炮笨拙的身体匍然倒地,七窍流血,死了。只是他至死也不明白,玉儿入洞房之前已被仔细搜过身子,怎会带进毒药?却不知,玉儿头上的银簪是支特制的空心银簪,里面早已藏好了毒药。
玉儿吹灭蜡烛,从洞房的窗子“倏”地窜出,然后一阵紧跑来到大墙下,墙上早候着赵神拳,他迅速抛下绳索,将其拽上墙头。说时迟,那时快,一个哨兵的叫声划破了黑夜的宁静,“不好了--有刺客--”,随即便是几声凌乱的枪声。
赵神拳已在墙外为玉儿备好了快马,两人飞驰而去。然而,凭着多年的经验,赵神拳感到已被追兵紧紧咬住,不由暗暗钦佩独立营非同一般。二人不敢怠慢,快马加鞭,一门心思向西、向西、再向西,朝一望无际的大森林飞奔,他们知道只有到了那里,才是飞鸟出笼,真正安全。
当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,赵神拳和玉儿终于将追兵甩下,如愿逃进了林海雪原。二人围坐在一堆篝火旁,吃着干粮,喝着热酒,都默默无语。是啊,虽然杀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胡三炮,可当年人们闻之色变的梅花悍匪死的死,散的散,只剩下这最后两人,岂不令人黯然神伤?
玉儿咽下最后一口干粮,舔干最后一滴酒,就听赵神拳说道:“夫人,动手吧。”
玉儿抬头一看,却见赵神拳已解开上衣,透出了毛茸茸的胸膛,并递过来一把短枪。玉儿颇觉意外,疑惑地看着赵神拳。赵神拳平静地说:“夫人,我知道你有四个仇人,胡三炮、大哥、二哥和我,活着的只剩下我一个了,今天我就成全你了。和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,我死而无憾。”
玉儿接过短枪,淡淡地说:“好吧,对不住了。”说罢,推弹上膛,对准了赵神拳。说起来,玉儿这些年历尽血雨腥风,杀人无数,却不曾皱过眉头,可如今,却觉得这把短枪重如千钧许久,仍没能将板机扣动。忽然,赵神拳一声低喝:“不好,有敌人。”玉儿扭头一看,可是嘛,远处密密麻麻的黑点正呈扇型向这边包抄过来。很显然,独立营的人马循着雪地上的脚印追踪而来。赵神拳夺过短枪,一推玉儿,说:“我来掩护,你快走。”见玉儿楞在那儿纹丝未动,赵神拳急了:“就让我死在官军的枪下,成全你不行吗?再不跑,我们都得见阎王。”
玉儿终于转身跑了,跑出不远,便听到后面枪声大作,不用问,是赵神拳同追兵交上了火。玉儿不敢耽搁,加快了脚步。突然,身后的枪声一下子沉寂下来,玉儿的心不由一紧。最后一个仇人赵神拳死了,玉儿不但没感到喜悦,相反却有种失落感。
此时已是下午,逃亡路上的玉儿早已精疲力竭,饥渴难耐。恰在此时,玉儿看见不处有一个小木屋,就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。这是一座猎人搭建的临时小屋,里面还有木柴、瓦罐等物。玉儿点燃了灶火,喝了点水,坐在火边出神。她的脑海里一会儿是慈祥的爹娘,一会儿是心上人方二宝,玉儿轻叹一口气,喃喃地说:“二宝哥,只怕我们来世才能做夫妻了。”
这时,木屋周围传来一阵尖叫:“梅花夫人,你被包围了,快投降吧。”
玉儿神色平静,掸了掸衣服,理了理头发,怀着对二宝的无限深情,放声唱道:“哥哥你走西口,***妹我实在难留,手拉着那哥哥的手,送哥送到大门口…”歌声曲折哀怨,就连屋外的官兵也听得如醉如痴,怦然心动。末了,玉儿高声说道:“外面的官军听着,让姑奶奶我投降可以,但我要见一下你们的方营长。”
经过片刻的宁静,有人喊道:“方营长答应你的要求,但你要先把武器扔出来,再从里面走出来。”
玉儿轻蔑地一笑,将小手枪从门缝往外一扔,然后昂首阔步走了出去。稍许功夫,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军官,徐徐出现在玉儿面前。玉儿一见,如雷击了一般,天啊,这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二宝吗?只不过此时的二宝比记忆中的更结实成熟,且显得英姿飒爽。玉儿恨不得立刻扑进二宝的怀里,一诉衷肠,可转念一想,如今他和我已是官匪殊途,他还会象过去那般对我吗?
见到玉儿,方敬文也是一楞,想当年,自己就要与玉儿成亲之际,一家八口突遭横祸,心爱的玉儿被胡三炮强娶,半路又被土匪掳去,至今下落不明。为报仇血恨,自己投笔从戎,考入了奉天讲武堂,出于对中山先生的敬仰,把名字也改成了方敬文。眼前的梅花夫人与心爱的玉儿多象啊,那眉宇,那举手投足,活脱脱一个模子倒出的。还有,她用梅花作标志,莫不是…?想到这儿,方敬文又暗暗摇头,我的玉儿温柔善良,哪似眼前的女匪这般凶残?不,她决不可能是玉儿。
两人呆立在那里,默默无语,最后,还是玉儿打破了沉默:“方营长大名如雷贯耳,今日一见,果然不错。不知方营长可曾成家娶了媳妇?”
方敬文心想,玉儿就是我的好媳妇,今生今世决不另娶他人,于是自豪地答道:“承蒙梅花夫人关心,在下早已娶了媳妇,她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人。”
玉儿听罢肝肠俱断,身子晃了两晃。她强忍眼眶中的泪水,幽幽地说:“你的太太,好有福气啊。我这儿有件小礼物,送给她吧。”说着,把贴身收藏的梅花玉坠用力抛出。玉坠在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,被方敬文接在了手里。方敬文一看到这枚无比熟悉的玉坠,脸色大变,什么都明白了,他大声喊道:“玉儿,我的好玉儿。”可惜已经迟了,玉儿已经舔食了玉簪中的剧毒药粉。
玉儿躺在方敬文的怀里,气若游丝,断断续续地说:“胡、胡三炮,杀、杀害你家的凶手,我、我已替你报了仇…”
方敬文泣不成声:“玉儿,我的傻玉儿,我的太太就是你呀。”
闻听此言,玉儿惨白的脸上泛起幸福的潮红,然后就停止了呼吸。
……
几天后,森林深处添了一座新坟,坟头的石碑上刻着:“爱妻关玉儿之墓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