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开,思念饭后喜欢与父亲出门走走。路边有两排异常高大的槐树,走着走着,就见槐花一串串地开了。父亲说:“这就是我家乡的槐花,可以炒菜,可以做槐花饭,可以煮汤。”
树十分高大,槐花也挂得高高,不易采摘。终于摘一串在手,先闻一闻,槐花有股清甜的芬芳,正如它那清而淡的好味道。
一串花,我和父亲一路走一路分而食之,一路的笑语,满口的清甜。从知道槐花,就认为它有家的味道,不知是因它的清甜还是它的芬芳。
有一个夜晚,我从朋友家回来,月亮已升到正空,清清朗朗衬着归家路上高大的槐树,槐花清甜的芳香溶进了月光里。
家就在槐树的那一头,一路走回家,槐花淡淡的香一路相伴,那香也就特别地亲切了起来。
在许多我晚归的日子,父亲会站在槐树的那一头张望,看来路上,有没有人,而这人,又是不是他的女儿。月光有时亮堂,有时昏暗,认错人的时候也是有的。
但见了我,父亲必然满面笑容,好像我就是他的快乐。
许多年过去了,我的家已不在槐树的那一头,父亲也不会再等我在槐树下。
但想起我的家,还是会想起那淡淡的月光,那有着淡淡香气的槐花,而父亲,也好像依旧站在槐花深处,向着来路张望,看他的小女儿,是否已在归家的路上。
于是,我不再晚归。
香樟树,思念香樟籽黑了,一粒粒圆溜溜地,有几分似黑珍珠。
早年,每当香樟籽成熟,父亲从树下过,都会捡拾几粒带回家,放一只小盘里。父亲小时总会肚子疼,说那时就吃这个治肚子疼。
后来香樟树被砍了,父亲有几分怅惘,说以后倘若肚子疼,去哪里去找香樟籽。
我搬家后,新家院子里有排香樟,想急急告诉父亲:不用担心没有香樟籽了。
父亲每来看我和莹漾,却都忘了说,路口那一排绿油油的树就是香樟。父亲也不在意,只是在回家时问莹漾:想吃什么?下次爷爷带来。
女儿的想法千奇百怪,一时是鸡爪,一时是雪条。为了这几个鸡爪,父亲特地去一家卖过桥米线的店里,同人家预订。
其实最爱吃的,是父亲。但在我的记忆里,纵然喜欢吃,父亲也没有这样大费周折地四处去寻找:就是在外面吃饭,他也要用一个小袋子把鸡爪包好带回家。
一进门就说:“莹漾,快来吃。”于是莹漾奔到他身边,张了嘴等待,父亲就现出心满意足的神情来。
后来又搬家,发现门外的一排树依旧是香樟,告诉父亲这一点时,有几分欢喜。
然而香樟并没有使得父亲不肚疼,后来,还是肚子坏了事,开了一刀,又开一刀,后来已不能再开刀。
香樟仍然碧绿,一年复一年地开米粒样的花,一年复一年结黑珍珠一样的果,然而我已无法告诉父亲,香樟又结果了。
一年四季都从香樟树下过,有时会想起,有时会忘记。
忘记的时候,我会看到香樟乳色的花,会在清晨嗅到香樟通身的香,特别是春天叶新发的时候。
想起的时候,就有忧伤,黑黑的,一粒一粒在心内如铅般坠着。看着地上一粒粒的香樟籽,我不知道还有谁,会在意它们。
今天回家的时候,并没有留意到香樟。只见前面有一对祖孙慢悠悠地走着,突然那个小孙孙指着地上的一粒香樟籽说:“爷爷,这里有这里有!”老人走过去,弯腰捡拾。
我走近他们,本想问捡香樟籽做什么,是否与我父亲的用途一样,但终于忍住,没有开口。在烈阳下,我平静地走过他们。
梦,思念午睡,依稀听得室外窸窸窣窣,就似有人坐在藤椅中不时轻轻地动一下。那是父亲,他坐在椅中,守我入睡,于是十分安心,转眼便沉沉进入梦乡。
父亲会在我惊世恐不安的夜晚,坐在家里的老藤椅上,守着我入睡。记忆最深的一次,是少年时。那晚看侦探小说,越怕越看,越看越怕,书看完,不敢入睡,开着灯,在床上辗转。
就是如此也越想越怕,壮了胆子起来查看柜子里、书桌下有没有什么古怪。大约动静太大,父亲来问怎么了。他去找本书来,关掉房灯,坐我桌前扭亮台灯:“你睡,我在这里看书。”
父亲翻动书页的声音轻不可闻,但我听得到衣袂的拂动,在此窸窸窣窣的声响间渐渐入睡,一夜安稳,梦都没有一个。
一觉醒来,天光已大亮,父亲早已回房去,桌上的灯还亮着。想来是父亲担心我半夜醒来害怕,特意不关灯。
还有一次,已参加工作。那晚与家人看恐怖电影。看完电影,家人都去睡觉。我也回房睡觉,却被吓得不轻,不敢闭上眼,就怕一睡熟便做梦。
一面困得不行,眼皮重得撑都撑不开,一面却紧张得不得了,提醒着自己一定不能入睡。父亲见我房间灯亮,知道我胆小,一定是看了恐怖片不敢入睡。
敲门进屋:“你睡,我在这里看书。”父亲什么时候关灯出去我不知,只是父亲一进屋,我就不再费劲撑起眼皮,一夜好睡。
但这一次,睡梦中的我突然惊醒:父亲怎么会坐在屋外,而不是屋内?而且我并没有看恐怖电影或小说,何况现在是正午。
开门探看,门外无人,也无藤椅,只有长风进屋,拂动我的窗帘。凝神一想,又是5月,父亲离开我,七年,又两天。
而思念,却像风,无孔不入,无处不在。
文/雨夜昙花;欢迎关注中财论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