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女孩”李银河:岁月留下最珍贵的东西,还是爱情
2023-9-25 1:59:02发布次查看发布人:
8月下旬,李银河和伴侣大侠去新疆探望姐姐。他们顺道加入了一个火车旅游团,游览了南疆和北疆。
在海拔4500米的帕米尔高原上,大侠兴奋不已。他挥着帽子蹦跶着,高喊“帕米尔高原,我来了”,接着,他又连做了五个大跳,嘴里不停地叫着“耶”!
“然后他就头疼了。”李银河对本刊记者回忆起这个画面时,发出了爽朗的笑声。“他太兴奋了,到了那么高的海拔,根本就不能够蹦蹦跳跳,但是他全都忘了!”又是一串笑声后,她说:“感觉他特别地雄性,就像一个小伙子一样。”
今年,67岁的李银河和55岁的大侠在一起已经22年了。这段爱情公开时,曾引发大量的讨论。除了李银河本身就携带的标签——中国第一位研究性的女社会学家、作家王小波的遗孀,更因为大侠的跨性别者身份——他的生理是女性,但心理是男性。
作为一位社会学家,李银河本人经历了两段著名的恋爱。她和王小波是知识分子的惺惺相惜,海誓山盟;和大侠是超越世俗眼光的非典型之恋。
而爱情,也一直是李银河研究的领域之一。今年8月,李银河推出新书《李银河说爱情》。她在书的序言中写道:“我觉得,在这个世界上,除了了无生趣的人之外,每一个人都隐隐地有这样一个强烈的渴望,就是希望能够遇上爱情,能够陷入爱情。”
爱上与众不同
李银河和大侠相识于1997年的夏天,在王小波逝世三个月后。
那是7月的一天,北京西单羊肉胡同举行了一个同性恋聚会,大家在露台上跳舞、聊天、吃烧烤。活动开始很久后,李银河突然出现在露台上。大侠清楚地记得,李银河那天穿着黑白花的套裙,她出现的一瞬间,大侠觉得自己心跳加速。
李银河则记得,那天晚上有个人一直冲自己笑。后来,那个人还专门过来打招呼,互相留了联系方式。
在此之前,大侠一度以为自己是女同性恋,直到认识了李银河。听了大侠的经历后,从事性学研究的李银河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特殊身份:“他们是与众不同的人,寻常的人太多了,乌央乌央的。你突然见到一个与众不同的人,这也挺有趣的,他的各种生活经历都与众不同。与众不同也是一个吸引人的点。”
这其实是他们第二次相遇。大侠曾在一个朋友的家里见过李银河。他回忆,第一次看到李银河,就特别有感觉。“感觉特别安静,白白的,戴一个眼镜坐在那里,特别的一种美。我就想这个人要是跟我能生活一辈子,多好啊。”
第二次见面后不久,大侠约李银河出来。电话一打过去,李银河就说对了他的名字。她欣然赴约,却把另一位老朋友的约会忘得一干二净。
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,大侠只要想到李银河,就会产生“过电的感觉”,“麻嗖嗖,顺着神经全身通过,(像)被电了一样”。
那时,大侠是一位出租车司机。为了进一步了解李银河,他的汽车挡风玻璃下,总放着一本王小波的《黄金时代》,他想知道《黄金时代》里陈清扬的原型是不是李银河,后来发现并不是。
大侠还为李银河写了很多诗。在遇到李银河之前,他从未学过写诗。大侠向本刊记者分享了他在2004年写的一首《想你》,当时,李银河正在上海出差。其中有几段是这样的:
想你我的爱人
想起你我就无比幸福
你是一首轻柔的乐曲
我的心因此而安静
想你我的爱人
想起你我就涌出万股柔情
你是一丝暖暖的春风
我的心因此而温柔
想你我的爱人
想起你我就有海一样的心胸
你是一朵绚丽的云彩
我和你一生相互辉映
即便很多年后,李银河再翻看这些诗,还是会感动到流泪。她说大侠是“境遇型”诗人,有感觉了诗就出来了。“好多人一旦恋爱了就会写诗嘛,不爱的时候是写不出诗来的,一爱的话他就文思泉涌。所以爱这个东西是非常有力量的。有的时候我就觉得它像点金术似的。”
在《李银河说爱情》中,她这样描述灵魂伴侣的感受:“灵魂契合度非常非常高的两个人,就是她喜欢他,他也喜欢她,两个人的性格特别能够互相吸引,而且在所有问题上都无话不谈。”
李银河说,她和大侠就是这样的感觉。“我们从来没有就任何问题出现特别谈不拢或者是想不到一起的(情况)。我们就特一致,特别省劲,常常有肚里蛔虫的感觉,我还没说上句,他就知道下句了。”
对于性,李银河的态度一直很开放。比如,她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虐恋的强烈兴趣,创作的小说几乎都是虐恋题材的。她还在自传《人间采蜜记》中披露,因为自己喜欢虐恋,慢慢影响了王小波,他们之间也会有sm的行为。王小波的小说《未来世界》一度不知道如何收尾,后来采用了虐恋意象,他对李银河说:“是受你的影响。”
不过,尽管李银河对于大侠的性别身份充分认同,但他们依然是非常不同的两类人。李银河喜欢读书、看电影,有时,大侠会陪着她看电影,看着看着就睡着了。醒来后,李银河就开他玩笑:“你真行,电影里那么热闹,你能睡得着!”
而大侠喜欢打麻将、唱歌。以前,他和父母起了牌瘾,三缺一,就教李银河打。聊起这个新技能,李银河咧开嘴笑道:“我还真学了,学会了,但是我(觉得)没意思,而且觉得太耗时间了。”
慢慢地,大侠就不爱和李银河打麻将了,因为她跟小孩似的,“经不起输赢,一点都不老练”。“她要是一和了,就炸尸,开始喊。如果没和,那个失落,输几块钱,她就心疼。”大侠一边说,一边模仿李银河赢牌时双手举起的兴奋劲,眼中带着笑意。
王小波和大侠,酱油和醋
大侠,人如其名,自带一股侠气,个性强悍,用李银河的话说,“活得兴高采烈的”。接受本刊记者采访那天,大侠穿着一件黑色的曼联球衣,说话简洁有力。
在关系公开之前,李银河介绍大侠时会说这是她的经纪人。曾有一篇报道中写到,“圈里常常传说李银河的经纪人十分的不好惹”,如果有记者在李银河睡觉或写作时打电话过去,便会招致一顿毫不客气的训斥。
大侠从小觉得自己是个男人,恨女儿身,因此甚至有点过度发展他的男性气质和心理。“他自己本身的生活经历,使得他要求自己比男人还男人,甚至包括很多男人的毛病,比如大男子主义。所以跨性别的人,好多人属于比较保守的、传统的观念。”李银河解释道。
李银河曾对凤凰视频回忆,大侠曾做过公共汽车的售票员,在车上和一个卖鸡蛋的女人打架,怒不可遏时一脚踹过去,鸡蛋碎了一地,对方也把他的眼镜打坏了。后来,两个人被带到派出所,被警察教育了一通。“他是属于那种人,反正攻击性特别强,动不动就打架。”李银河说。直到认识李银河后,大侠才慢慢学会忍耐,不再打架。
大侠曾不止一次对媒体说,他嫉妒过王小波。李银河在《人间采蜜记》中写道:“虽然每次你为了小波和我闹我都非常为难,心情矛盾,但是我并没后悔我的选择。我总觉得你有自卑心理,所以你才会那么敏感。而你不知道,你是多么可爱,你纯真,热烈,活得率情率性,又是那么爱我。”
李银河把王小波和大侠比喻成酱油和醋,两位爱人的个性完全不同。“因为小波那么完美,在他之后肯定会有那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了,不容易再爱上别人,如果他们是同一个类型的人,我就很难(再爱上)了。比如说小波要是醋的话,那我就不可能再去找个半瓶子醋,但是大侠就是酱油。”
不过,在她看来,两个爱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“他们对我都发生了激情之爱,我觉得这个是很难抵挡的”。在新书《李银河说爱情》中,她把爱情分为三个层次:好感、喜欢和激情之爱。其中,激情之爱发生的概率并不高。
李银河说:“我觉得大多数中国的传统家庭就是到喜欢这个程度。这样也挺好的,相亲相爱,大家吃到一起,玩到一起,睡在一起。即使没有激情之爱发生,他们也能好好的,生儿育女。这是一种和谐的、安定的、稳定的、忠诚的关系。”
所以,她觉得自己很幸运,两段爱情都进入到激情之爱的程度。也正因为如此,当李银河刚认识大侠时,她的嫂子调侃道:“三反(李银河原名)怎么又掉蜜罐儿里了?”
相比后一段感情引发的关注,她和王小波的爱情,更像是两个知识分子的狂热相恋。
1977年,李银河大学毕业后进入《光明日报》工作。她从朋友那里看到了半导体工厂工人王小波的小说手稿《绿毛水怪》。小说写在一个有漂亮封面的横格本上,字迹密密麻麻,左右都不留空白。读完小说,李银河有点心灵相通的感觉,她觉得自己和这个人迟早会发生点什么事情。
果然,两人第二次见面时,王小波就猛不丁地表白了。
尽管王小波对爱情的表达总是热情无比,但相比大侠的外放,他则内向许多。李银河开玩笑说,和王小波在一起时,出头露脸的事情都得她上。她回忆,有一次买东西退货,和老板吵了起来。“我当时气得要命,我说我就没见过这种混蛋的事。”说着,她模仿起老板的语调,“什么?你骂人?”
“王小波就恨不得要动手了,到那个程度了,却只拿手触了我脑门一下。”李银河头往后一仰,仿佛真的有人戳了一下她,继续说,“其实这种事应该王小波上,他不上,(只能)我上。他比我还内向!”
但王小波的突然离世让这份感情只能是“此情可待成追忆”。后来,李银河在回忆文章中写道:“与小波的爱是上天送给我的瑰宝,回忆中全是惊喜、甜蜜,小波的早逝更诗化了这段生命历程,使它深深沉淀在我的生命之中。”
无论是与王小波,还是大侠,李银河觉得他们的激情之爱最后都变成亲情了。“还是爱的关系,浪漫的爱,但是不一定是一开始那种特别有激情的,激情变成柔情了。激情就像火,很熟悉以后,激情就变柔了,火就变水了。”
和大侠在一起后,李银河彻底成了甩手掌柜。在一起的22年里,大到各种人际关系的处理,小到买衣服、买鞋、买菜,几乎所有的生活琐事都由大侠来做。有时候,亲戚家出了什么事情,大侠还需要提醒李银河,我们应该给亲戚打点钱。
李银河不愿意把时间花在生活小事上。她要是和大侠一起出门买衣服,逮着一件就说挺好看。“往往她看上的衣服别提多难看,所以我不带她去。”大侠说。
“美丽的妈妈开满了山坡”
李银河和王小波没有生育。他们是自愿不要孩子的。王小波有一兄一弟,分别生了一男一女。李银河有两个姐姐,也分别生了一男一女。他们曾开玩笑说,都不会为自己的家庭再增添什么新品种,所以选择不育。
而大侠的生长环境,有浓得化不开的亲情,他觉得如果临终前连孩子都没有,是个遗憾。2001年,李银河和大侠从儿童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只有五个月大的婴儿。因为孩子体弱多病,大侠的父亲为他取名壮壮。
大侠、壮壮和李银河(从左到右)一家游览墨西哥奇琴伊察遗址
很快,壮壮成了一家人的重心。李银河曾对凤凰视频回忆,当时他们生活的小区不允许封阳台,由于担心壮壮的安危,一家人坚持要把阳台封死,为此和物业争执不休,最后还是把阳台封死了。
起初,壮壮叫李银河为妈咪,叫大侠爸爸。他四五岁时,突然问大侠,能不能管他叫妈妈?“他说因为爸爸太严厉了,妈妈好。那时候他会看一些动画片,爸爸老打孩子什么的。我说你喜欢叫什么就是叫什么,从那时候他自己改了。”大侠说。
做了“妈咪”后,李银河总能体会到这个小生命带给她的意想不到的幸福和惊喜。壮壮小时候,曾做过两次眼睛矫正手术。第一次上手术台前,他紧张地给李银河打电话,说自己想她了,只能躲在被子里悄悄地哭。挂了电话后,李银河想到“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想着我”,也流泪不止。
有一年寒假,他们带壮壮去深圳旅游。一行人在深圳植物园荡舟,壮壮看着山坡上盛开的鲜花,突然冒出一句:“美丽的妈妈开满了山坡。”“虽然他可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,可是我却很惊喜,很感动。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的诗句,无数大诗人想破了脑袋也不一定能写出这样的诗句。”
壮壮从小就喜欢画画,家里的本子上、书上,都是他画的线条。大侠说:“一直画这种线条,不厌其烦,天天,月月,年年,甚至于一天画一摞。”
后来,李银河和大侠让壮壮跟着中央美院的一位教授学画画,学了两年后,有人说学院派会限制孩子的想象力,于是,他们又让壮壮按照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地画。
壮壮的画
不过遗憾的是,壮壮两三岁时,大人们发现他不愿意让别人抱,眼睛也不愿意和别人有直接接触。后来,这些现象愈加明显,经过医生诊断,壮壮患有亚斯伯格症——这一般被认为是“没有智能障碍的自闭症”。上学后,壮壮要比普通孩子付出更多的努力,14岁时还在上小学五年级。
有一次,壮壮在学校被别的学生欺负,一怒之下,他和对方打了起来。老师批评他时,他又把老师的手指弄伤了。学校的主任要求壮壮转学。大侠一直恳求再给孩子一次机会,对方婉言拒绝了。
李银河站出来,说:“咱们不上这个学,孩子放在这里他们教不了什么,学不了什么,顶多帮我们看个孩子。”后来,她对大侠说,上学未必就是出路。那一刻,大侠觉得李银河“特大女人”,“心胸开阔”。
李银河从中国社会科学院退休后,她和大侠在威海买了房子。他们的房子离海边不远,走路只需要五分钟。李银河每天都要去那里散步。她的生活极其规律,凌晨五点起床,上午写作,下午读书,晚上看电影。壮壮也跟着李银河在威海生活。他们没有为他请家庭教师,任由他的兴趣发展。李银河经常在她的公众号上发布壮壮的画作。
而大侠则留在北京经营公司,在两个城市之间奔波。“过去恋爱的时候,两个人老在一起黏着,怎么在一起都嫌不够劲,现在我们两地分居比较多,无论人在哪里,就觉得两个人老是在一起,根本不曾分开。”
大侠说,在他眼里,比自己大12岁的李银河永远是一个小女孩。“很单纯,很勇敢,特别正义,在她眼里没有十恶不赦的坏人,只要是一个人,她就能发现他的优点,她的包容心像圣母一样,她很干净,很纯洁。”
李银河则自在地享受着她的生活和爱情。早在20岁时,她就开始思考宇宙和人生的意义。她在日记中写道:“世界在我的眼睛里是美好的,但是我在世界的眼睛里是不美好的。我只是茫茫宇宙中的一粒微尘。一粒微尘的美好与否有谁会去注意呢?”
后来,她不止一次地对媒体说,恋爱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了。这似乎是对20岁的自己的回应。
正如她在《李银河说爱情》中写的:“有一天我想你也会到我这个年纪,逝水流年,这么多年的岁月里留下来的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呢?说到底,我想,还是爱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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